明兰扭捏道:“这……孙女也不晓得。”床上并不需要说很多话,不
是睡觉就是运动。
一问三不知,老太太仰天无语,呆呆的看着小孙女,她培养出一个十
八般武艺全能的,到末了却一概没用上,这位新姑爷只需要技术层级最低
的本领就够了。
明兰羞愧难当,满心慌乱的想了半天,嗫嚅道:“祖母别忧心,其实
他待我真的蛮好的。”
老太太浑身无力,只长长叹息。
“……祖母,明兰晓得您的意思,明兰会当心的。”明兰知道老太太
是在担心她,其实她也知道自己处境其实很麻烦,不是她不想奋斗,而是
这两天实在没功夫。
“罢了,说说看,这两ri姑爷可有什么不顺心的?”老太太不叹气
了,又问。
不顺心?明兰觉着他处处不顺心,后妈难缠,老哥半死,一家子极品
亲戚,她想了想,忽轻声道:“祖母,依我看,他…似是想承袭宁远侯的
爵位。”顾廷煜病入膏肓,能活多久都是问题,这时不可能再生出儿子来
了。
“哦?”老太太来了兴致,目光兴味,“何以见得?”
明兰捧了碗茶到老太太面前,斟酌着语气:“孙女也是亲眼见了,才
知道他对顾家人不是寻常的不和,几可说是‘厌恶’了;京城这许多地方,
若他真想与顾家一刀两断,少些往来,没的住这么近做什么,皇帝赐哪里
不成?”
老太太点点头,接过茶盏,用茶盖轻轻撇去茶沫:“有理。”
明兰坐到老太太身边,轻轻皱起眉头:“孙女不懂就在这里;年前就
听说皇上有意让他袭爵,还连连召见襄阳侯,他为何……?”
话没说明,但老太太已明了,微笑道:“你的意思是,若是他真想袭
爵,襄阳侯府岂不更妙,财帛既丰,又可摆脱那起子污糟人,可是这么意
思?”
明兰点点头,其实她是讨厌应付那些极品亲戚。
“你到底还年轻,不明白里头的干系。”老太太轻轻笑起来,拍拍她
的手,温蔼道:“你想想,一样是头上压着石头,是继室后母好应付些,
还是礼法周严的嗣母好应付些?”
明兰心头恍然,似有些明白了。
老太太眼中透着些许意味不明的闪动,笑道:“你姑爷本就是宁远老
侯爷的嫡次子,长兄无嗣,他袭爵是天经地义,不用承任何人的情,只消
皇帝推一把便成了。虽说如今是襄阳侯府显望,宁远侯府冷清颓落,可凡
事不能光看外头,这会儿省心了,以后有的是麻烦呢。”
明兰大受启发,恍然大悟。秦太夫人是继室,别说顾廷烨,就是自己,
正经的婆婆其实是已过世的白太夫人,只消礼数上过得去就行了;可如果
顾廷烨想承襄阳侯的爵位,他以外系入本宗,以后不论是襄阳侯老夫人,
还是一干同宗兄弟,他都得厚待着,照看着,否则便会叫人说‘忘恩负义’
的闲话,以后烦心事不断。
老太太慢慢的向后靠去,舒适的卧躺在炕头上,闲闲道:“你姑爷这
人,怕是个xg子桀骜的,生平最恨受人掣肘的吧。”老太太经典点评,
明兰用力点头,这句话真是没错。
老太太看了她一眼,忽道:“这般性子的男人,你只记住了,一是莫
要和他硬着来,……呵呵,不过,你也硬不过他!”明兰苦笑着叹气,老
太太接着道,“还有,看他几番作为,应是个眼里不揉沙子的明白人,你
想做什么就直去说,莫要弄阳奉阴违那一套,不要藏着掖着,假作‘贤惠’,
夫妻反生隔阂!”
明兰垂下眼睑,点了点头——崔妈妈,你传话好快。
老太太看明兰神情,知她还未全明白,索性一言说开了,她盯着明兰,
语气发狠:“‘贤惠’这东西,不过是黄泥塑的菩萨,孔夫子的牌位,嘴
里拜拜便是,你若真照做了,有你悔一辈子的!……你记着,你男人是你
至少半辈子的依靠!你就是不喜欢他,也要拿住了他!别叫旁的女人得了
空隙!不要摆什么清高的臭架子,便是男人没那花花心思,也得你有能耐
看住了!”她似是说的急了些,喘了口气,嘴角苦涩,才道:“你,不要
学我。”
明兰顿时泪水涌出,伏在老太太膝头哭泣起来,从很早前她就知道,
老太太对她的种种教诲多少是在弥补自己当年的缺憾,她对明兰的幸福期
盼,某种程度上也是自己的一种寄托。
明兰轻轻抚着老太太苍老皱褶的手,轻声道:“当年庄先生说史,孙
女最喜《前金史韩柏》一篇。韩大将军以孤城千卒抵御数万大军,众人皆
劝其降,他坚不从,眼看兵败城破,他横剑于颈项,只言,谋事在人,成
事在天;不谋,未以搏一命。话音未落,对头峰坳山洪爆发,敌军被淹过
半,危难自解。”
明兰的声音渐渐清朗,一字一句道:“孙女谨记祖母教诲,会用心过
日子的。不论顺境逆境,决不轻慢,决不托大,决不骄横,决不疏忽,不
怨天尤人,也不轻言放弃。谁知道呢,兴许老天开眼,孙女终能…春暖花
开罢。”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古代家族的兴衰,有好些老话,什么富不过三代,
君子之泽五世而斩,但综合起来看,总归是以读书人家兴盛的时间长久些。
经典范例,范仲淹家族,从北宋到民国初年,八百年长盛不衰,基本
上所以几百年显赫的家族都是走范氏家族的模式,设立族学,公置族产,
培养族人,彼此帮扶,前赴后继。
其中学的比较到位的是海宁陈家。
‘世代簪缨,科名之盛,海内无比。三百年来,进士二百余人,位居
宰辅者三人。官尚书,侍郎、巡抚、布政使者十一人,真是异数。’
而红楼四大家族从本质上来说,是皇亲官僚集团,从家族立身的根本
来看,本就比书香世家缺少一份正直和清明,更不要说约束族人的行为方
面,更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如果薛蟠或贾赦生在这种人家,估计很快就被打死,或者逐出宗族了,
当然也可能他们很快就改好了。
第110回
直至午后未时末,天空一片渲染金黄,夫妇俩才起身告辞而归,顾廷
烨侧眼瞧见明兰眼眶红红的,低垂的纤长睫毛还湿漉漉的,知她定是哭过
了,他心里不禁心中一软。席间与众人吃酒不少,他本就有两份酒意,见
状,索性故作蹒跚几步,长柏等人一瞧不对,连忙叫人将他也一道送进马
车。
宽敞的马车内尽有香炉小几,铺着薄薄的蓉覃毯,明兰扶着顾廷烨歪
歪的靠在垫袱上,找了把扇子轻轻摇着,替他散散酒气,马车一下一下微
微晃动,晚春的午晌颇有几分闷热,小几上的紫铜熏炉里吐着淡淡的柳岚
香,若有若无,笼在半密闭的空间里。
顾廷烨本是装醉的多些,可这般光景反倒叫他生了睡意,不知睡过去
多久,迷蒙间睁眼,只见明兰轻握着把粉面镶珊瑚珠鲨绡缎的团扇,微阖
着眼睛也懒懒靠着。
明兰正迷迷糊糊的,忽觉眼睑上一阵痒痒的,睁眼伸手去摸,只见顾
廷烨正静静看着自己,他的指腹略带几分粗糙,沙沙的抚摸在自己眼睑上,
他道:“醒了?”
明兰点点头,放下团扇,撑着身子坐起来,嘴角翘出个梨涡:“可要
喝水?”
顾廷烨正觉得唇齿干燥,遂点头,明兰从小几上的磁石茶盘里斟了杯
温茶,扶着顾廷烨凑到唇边,让他缓缓喝下,刚放下茶盏,明兰只觉得一
阵天旋地转,就叫顾廷烨翻身压在蓉覃毯上,鼻尖对着鼻尖。
浓重的男性气息带着酒气重重的喷在明兰脸上,加上高大的躯体压着,
明兰险些背过气去,努力推搡道:“…重,重…”顾廷烨挪开些身子,却
始终盯着明兰,浓密的睫毛几乎戳到明兰的眼睑,他忽道:“你哭了?为
何。”
明兰艰难的喘着气,低声道:“以后……不能常见祖母了?我难受。”
“不是这个理,你到底为何哭?”他多少清楚明兰的性子,大凡没有
皮肉之苦,她都硬气的很,没事不会伤春悲秋磨磨唧唧,又不是生离死别,
何必把眼睛都哭肿了;就算祖孙分别有些伤感,以她的性子估计也是逗趣
了之。
顾廷烨眸色深黑如夜,静静的盯着明兰,明兰心里惴惴的,莫名就有
一种压力,只好结结巴巴道:“祖母,祖母训我了……”胸腔的压力稍微
轻了些,明兰见眼前的男人没有挪开的意思,只好继续道,“祖母整日担
忧我过的不好,训我这个不妥当,那个不周全,怕我惹你不喜,怕,怕她
日后没法看顾我了…”
顾廷烨微微侧开自己颀长的身体,搂着明兰半坐起来,靠在绒垫上,
语音上扬,颇有几分怪意:“所以,她便与你寻了个贺家?”
明兰头皮发麻,忽然羡慕起那些盲婚哑嫁的夫妻来,尽管妻子对丈夫
不清楚,可是丈夫对妻子的过去也不清楚,哪像这位兄台,啥都知道。
“本觉着他家好来着?”明兰嘟着嘴低声道。
“后来呢?”顾廷烨只深深的望着她,眼中没有情绪。
这个问题很深刻,而且问非所问,意非所指。
明兰微微侧颊,忽另起一个话头,低声道:“那日,太夫人让巩姨娘
和红绡出来拜见,你挡在我前头说话,其实……我很高兴。那日,你免去
了我许多无措,又叫她们俩以后再进府,好叫我先掌了府务。你护着我,
待我好,我明白的。”
顾廷烨眼中隐隐的阴霾都化去了,笑意浮起,他似是想掩饰,却又压
不住想弯起的唇角。
明兰静静望着空气中袅娜的淡烟,轻轻道:“老太太曾说贺家公子好,
可是,当曹家来逼迫我时,他明明晓得我不乐意,却让我一个女儿家自去
应付;对着曹家姑娘,我对也是错,错更是错!”想起那时的愤恨冤闷,
明兰不禁语气哽咽,然后慢慢转过眸子,怔怔望向顾廷烨,目色如水般澄
澈:“可是你不一样!你站在我前头,挡在我面前,替我遮去风雨和难堪,
我那时就觉着,便是前头有刀山火海,但凡有你在,我是一概不怕的!”
刘曜曾笑问羊献容‘我比司马家男儿如何’,羊献容毫不犹豫,当即
言道:自我嫁了你后,才知道天下间什么是真男人!——掷地有声,铿锵
有力,作为一个年华不再的再嫁皇后,羊献容能两朝为后,且独占胡皇刘
曜的宠爱,以后生子而册封太子,不是没有道理的。
表白是个技术活,不能光喊口号,不能扭捏矜持,要言出有物,要恰
到好处,该光明正大说出来时,就要清楚明白的大声表达。古代女子规矩
严苛,作为一个有‘历史’的女子,明兰必须迅速作出反应,不要仗着丈
夫清楚自己的过去,就腻腻歪歪欲言还休。
一个弄不好,轻则夫妻生隙,重则叫有心人乘虚而入。
顾廷烨目中绽开一种真切的光彩,好似一潭静谧的古井被投入了一颗
石子,微波涟漪圈圈,霎时间流波溢彩,他心中泛起一层无法言语的喜悦,
嘴里故意恶狠狠道:“你个小滑头,想叫我给你扮黑脸是吧?成!爷还就
好做个恶人。”
明兰等的就是这句话,当即浅笑的眉眼生晕,高高兴兴的扑过去,在
男人脸上飞快的亲了一口:“二表叔,你真好唉……”
顾廷烨只觉侧颊生香,柔唇甜糯,还没来得及高兴,立刻脸色黑了,
明兰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捧着袖子掩口,睁大了眼睛,怯生生的看
着自己。
其实明兰的眼生的很俏很艳,艳的氤氲透骨,偏有一对柔顺灵秀的柔
弯眉,似薄纱般矜持的笼罩着,不经意看人时,漾着半透明的水色,把人
裹在里头;顾廷烨忽然想起小时候在父亲书房里调皮,翻到一幅珍贵的美
人古画卷,展开看时,久远而发黄的卷轴上,女子婉约柔艳,流泻出如水
迤逦的动人心魄。
不知为何,当时年幼的他,一颗心砰砰乱跳;他从不知,原来端庄温
雅和妩媚俏皮可以这般融合。
“我错了。”明兰认错很快,低头垂手,态度良好。
“巧言令色的小滑头!”顾廷烨低骂了一声,板脸瞪着她,目光中却
掩饰不住的笑意。
很快他就知道,这小滑头不但巧言令色,而且还擅长翻脸不认账,白
天把好话说的天花乱坠,弄的他心神荡漾,只觉自己成了条嗷嗷色狼,直
想狠狠收拾她一把,好容易忍到晚上,她却把小脸一端,一派正经的吩咐
丫鬟在床上铺了两床被褥。
顾廷烨只挑眉看着她,低头自饮茶,明兰低头对手指。
……
更深夜漏,明兰挨着枕头,头仍旧昏昏,全身泛红,面颊似火烧,伏
在自己身上的男人犹自温存,他粗重的气息极尽暧昧,明兰身子发软,脑
子还有一丝清醒,只哑着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