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许远航还在犹豫着, 肖颖背着包从校门里走出来，一眼就看到了不远处一家三口和乐融融的画面, 她当即恨得牙痒痒的，同样是迟行健的女儿, 为什么她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待遇？哪怕是平时一起出去吃饭，遇到熟人，爸爸也从未当着外人的面承认过她的身份，每次都用朋友女儿的说辞来打发。
难道她真的就这么见不得人吗？
肖颖心中的不平之气不是一星半点, 她真想现在就冲过去，当着她们母女的面喊一声“爸爸”，到时场面一定会很精彩, 但同样的, 她的这个举动必定引起爸爸的不悦, 而这与妈妈的初衷是相违背的, 妈妈经常提点她要乖巧听话, 要想方设法讨爸爸的欢心, 千万不能惹他生气。
残余的理智压制住了冲动。
肖颖又想到, 等成绩出来那天，迟芸帆高考落败大爆冷门成为三中笑话, 而在朋友面前夸下海口说女儿会拿省状元的爸爸也会跟着颜面尽失, 接着父女感情出现裂缝……真是大快人心啊, 往后这十几天她估计每晚做梦都要笑醒了。
迟行健也留意到了肖颖的存在, 他没想到她也是在这个考点考试，不由得脸色微变, 高大的身躯挡在妻子和女儿前面：“外面太阳大，我们回去吧。”
上车前，迟芸帆特地回了一下头，在人群中搜索许远航的身影，他长相出众，身形挺拔，在一群垂头丧气的考生中很容易辨认，她的目光几乎立时就锁定了他。
许远航知道他们一家人要离开了，原本微微懊恼连话都和她说不上，谁知她忽然回头，两人的视线隔着人群轻轻撞上，他觉得自己的心仿佛也跟着受到了撞击，漆黑的眸子因堆砌的笑意而像燃起亮光。
她回眸一笑，便已胜却所有。
许远航单手插进兜里，比起两根修长的手指，轻搭在太阳穴上，然后帅气地比向她，周围那么多人，只觉得他大概是因为考得好在耍酷，纷纷投以幽怨的眼神，只有迟芸帆才看得懂，他是在以他的方式跟她告别。
她点点头，转身进了车内。
前路漫漫，珍重。
黑色车子从许远航的视野中彻底消失。
他的视线和笑意一同收了回来。
三中的学校领导和某些班主任温言温语地安慰着如霜打茄子般垂头丧气的学生们：“不止你们难，全省的考生都难，大家都一样的不是？放宽心啊，好好享受假期……”
大概就只有体育班班主任老汤是最悠闲的了，自己的学生压根就不在意考成啥样，一出考场就跟脱缰的野马似的，拉都拉不住，弄得他准备了满肚子的话，只能去蹭别班的学生来宽慰。
容易嘛他？
老汤刚安抚好一个他校女生的情绪，就看到许远航不紧不慢地走过来，他打趣道：“看你这样，考得挺好啊。”
许远航第一眼险些没认出老汤来。
向来衣着追求无限朴素的老汤居然穿了一身耀眼的红色运动衫，胸前印着大大两个字：“必胜”，估计后背还有“高考”相呼应，土里土气的黑色凉鞋也换成了耐克，就因为它的商标类似“√”？
至于么，整这么迷信。
许远航又发现老汤瘦了不少，本来就瘦，现在几乎只剩下一把骨头了，这几个月来，他几乎每天都操碎了心，起早贪黑，吭吭哧哧，比自己高考还来劲儿。
图什么？
老汤能从他们身上得到什么？
高三年级最令人头疼的就是体育班，学生性子野，成绩差，不好管教，哪个老师愿意接手？老汤由于为人木讷老实，不懂得拒绝为何物，最后这烫手山芋转到了他手上。
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个烂摊子，吃力又不讨好，老汤倒好，跟捡到宝一样，比谁都上心。
“在我眼里，没有差的学生，你们和他们是一样的。”
“体育生怎么了？头脑简单四肢发达？这是外界对大家的刻板印象！我跟你们说……”
老汤每次灌心灵鸡汤都会获得一大片倒喝彩声，他每每摇头叹气，但下次该怎么来还是怎么来。
许远航从没遇到过像老汤这样的老师，看着傻里傻气的，实际上还是……傻，但调侃的话他一个字都说不出口了。
他拿过老汤手里的那把某某培训机构发的宣传小扇子，从牛仔裤后兜摸出签字笔，懒散地笑了笑，他在上面签下龙飞凤舞的“许远航”三个字，然后将扇子还给老汤。
老汤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这是干嘛呢？”
许远航的眉眼写满了自信与张扬：“给你侄子的，来自未来跳水冠军的签名。”
老汤的表情从错愕演变到惊喜：“你，你这是……”无限好文，尽在大哥哥小说网
“帮忙转告一下我的小粉丝，我，”许远航拍拍自己胸口，“在国家队等他。”
此时老汤心里真是百感交集，明明有很多话想说，想问，却全都哽咽在喉咙，他最后只是抬起了手，拍在许远航肩膀上：“你小子！”
许远航顺势往前倾，抱住了他：“老汤，谢谢。”
松开：“走了。”
他说完转身就走。
老汤站在原地，看着那道颀长身影渐行渐远，他摘掉眼镜，伸手去擦眼角，擦着擦着就笑了。
其实，此情此景，又何尝不是一种目送呢？
师生一场，他能陪伴每个学生走的时光是有限的，而到最后，他们也会用背影默默告诉他：不用追。
那便不追，他就在这儿，等他们带一身荣光回来。
次日一早，大壮和小白到棉城高铁站为许远航送行，虽然还和平时一样有说有笑，但他们心里都被离愁别绪萦绕，只是刻意藏住不表现出来而已。
直到真正离别的时刻来临，小白最先绷不住，眼眶一圈圈地发红，大壮还勉强撑着，笑眯眯地找各种活跃气氛的话题：“远哥，到了a市，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得记着兄弟啊，尤其是美女，反正你都有我女神了，美女什么的就给我们留着吧……”
靠，憋住，丁静宜你他妈给我憋住！
又不是生离死别，搞那么煽情做什么？
许远航平静地看着他们，广播通知开始检票了，他张开双手，揽住了两人的肩膀，全部隐忍的情绪都抒发在这个兄弟间的拥抱上了，大壮用尽全力回抱住：“远哥，一定……呜，一定要，要好好的啊！”
小白说：“壮哥，松手吧，远哥得进站了。”
就算再怎么不舍，大壮也只能把手松开，等许远航推着行李箱走出几步后，他大吼道：“远哥，等你回来，我们再一起烤串，喝酒！”
许远航脚步未停，也没有回头，只是朝他们挥了挥手。
大壮抱着小白哭成了个快两百斤的胖子。
许远航登上车厢后，找到座位坐下，望着窗外发呆，列车缓缓开出站，他眼底下的那缕微红才消散，深吸一口气，他拿出手机，给迟芸帆发了一个定位。
她应该没看到，并未回复。
不过，几分钟后，许远航发现她一向沉寂的朋友圈更新了，是分享一首歌，歌名叫《祝你一路顺风》。
这种委婉又柔情的表达方式反而更戳许远航的心窝，他轻轻地笑了，连眼角都弯起好看的弧度，衬得侧脸线条也柔和了几分，他连接上耳机，静静地听起了歌。
一路北上，许远航不知道前方等待自己的是什么，唯一知道的是，他已出发。
与爱，与期望同行，他并不孤独。
列车穿越现实与梦境，穿过早晨和黄昏，历经近十个小时后，终于抵达a市高铁站。
许远航出站后，看到来接他的两个人，好像一点都不意外，他把行李箱丢在身后，大步地朝他们走去。
“老蒋，师兄。”
刚见上面，蒋国强瞪圆了眼看他一米八以上的个头，第一句话就是：“你这臭小子怎么蹿这么高了！”
许远航耸肩：“现在退货也来不及了。”
蒋国强大笑着上前半拥住他，一切已尽在不言中。
吴耀杰也面带笑意地伸出拳头：“欢迎回来。”
许远航和他碰了碰拳，久违的熟悉感如数回归，连头顶上鸦青色的天空，似乎和当初离开那天差不多。
三人回到国家跳水训练基地时，天色已经全黑了，刚好遇上饭点，蒋国强就在食堂为许远航简单办了个接风宴，其实大家都提前知道今天会有新成员来，还非常好奇能让教练如此大费周章，破格挖来的人才到底是谁，就是没想到竟然是许远航，那个三年前就退队的十米跳台的传奇人物。
许远航看到了好几张陌生又年轻的面孔，当然，也有几个和他同期的，比如吴耀杰，还有女子跳水队的姐妹花，以及另一个师兄秦树，现在当了男子跳水队的副教练，他莫名生出一种物是人非的惆怅感。
这也是蒋国强的忧虑所在，自从东京奥运会后，女子跳水队还好，男子队这边的老将们不是因伤退役，就是其他各种原因回归到家庭之中，只能进行内部的新老交替。
小将们虽然有天赋有能力，但比赛经验相对不足，加上外面还有美国、加拿大、俄罗斯和德国虎视眈眈，内忧外患之下，重新打造一支新的男子跳水强队就成了当前最重要的任务。
而许远航兼具天赋、能力和经验，而且又有责任感，是蒋国强心目中挑大梁的理想人选，所以他顶着压力，力排众议重新选用了他。
吃过饭，许远航和吴耀杰等人叙旧片刻后，就来到了宿舍，他是以新人身份进来的，按资历当然不能和旧队友排在一块，他的舍友是一个十六岁的热情小伙子，叫田小七。
这个夜晚就在田小七的各种好奇追问和聒噪中过去。
许远航累了一天，偏头就沉沉睡着了。
接下来的日子都在忙碌中度过，许远航先是按照流程走完了体检，体测，还有文化考试，又投身到训练中，蒋教练考虑到他情况特殊，想让他先重新适应环境，所以暂时安排的只有柔韧度和弹跳力等训练。
不知不觉，半个多月就过去了。
6月25日这天是高考成绩出来的日子，许远航掐着时间给迟芸帆打电话，还没说话就先低笑：“查成绩没，省状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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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芸帆考完试就出国度假了，前天才从欧洲回来，又被迟行健带着去参加各种饭局、活动，难得这会儿闲下来，听到他的声音，她的心情就无端好了起来：“还没。”
有人会比她更着急更上心。
考试结束那天，一回到家，迟行健就迫不及待地拿着打印出来的参考答案让她估分，虽然是十年来最高难度的卷子，但保守估计应该能有700分，不过能不能拿省状元还不好说。
她又不执着这个名号，反正尽人事，听天命。
迟芸帆话声一落，就听到楼下传来迟行健激动的声音：“帆帆，720！”
接着，手机又有新来电，是班主任打的电话，迟芸帆让许远航稍等，接通，那端班主任的声音高亢得几乎在颤抖，她把手机拿远了些，关键词还是清晰传入耳中——
“720分！省文科状元！！恭喜！！！”
来电和无数消息齐齐涌入，迟芸帆的手机震动不停，而迟行健和孟汀兰也来到她房间，一个狂喜不已地打电话四处跟人报喜，另一个面容苍白，梨花带雨，喜极而泣。
同一时间，肖颖也在密切关注迟芸帆的成绩，当她从班级群里得知迟芸帆拿了省状元的消息时，尖叫声差点没把屋顶掀掉了，肖媛听到动静上楼，就看到女儿发了疯般地砸着房里的东西，地上已是狼藉一片。
她连忙问怎么了，肖颖不答，像什么都没有听到似的，嘴里直嚷着“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说着就捂住胸口昏了过去。
不出一个小时，关于迟芸帆的特大喜讯就传遍了整个三中、整座棉城，人人津津乐道，网络上的消息更是铺天盖地，然而作为舆论中心的她，心情格外平静。
相比之下，牧甜就不那么平静了，因为她这次考出了一个前所未有差的成绩，被家里老头子好生数落了一顿。
老头子险些被气出心脏病，痛心疾首：“279啊牧甜，你怎么考出来的？你怎么敢考这个分数！我就是闭着眼考也比你高！”
牧甜无所谓道：“反正我都要出国了，考多少分有什么关系？”
她爸：“关系大了！这是尊严问题！你看，同一套卷子，人家芸帆考了个省状元出来，你呢，这个分数说出去我都替你害臊……”
又来了。
父女俩剑拔弩张，牧妈妈出来打圆场：“按理说甜甜成绩虽然不太好，但每次考试也有500分啊，有没有可能是算错分数了？”
听妈妈这么一说，牧甜也觉得有些奇怪，就算卷子难度再大吧，她也是有认真做题的，不至于考这么点分啊。
难道她真的那么倒霉？
牧妈妈提议道：“要不去申请查一下分，看是不是真出什么问题了？”
牧爸爸眼睛一瞪：“不去，还嫌丢脸丢得不够吗？”
话是这么说，但第二天他还是把女儿带去了市招生办，复核申请提交后，由省教育考试院的普招处、信息处和市招生办联合组成了工作组，进行复核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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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后，结果就出来了。
扫描的答卷显示，牧甜的选择题一道未填，她觉得荒谬不已，她明明每道题都有写答案，那么问题到底出在哪儿？
由于情况特殊，复核组又按照程序调出了牧甜的原卷，证实了她的说法，经过取样调查，最终得出的结论是：她是使用了假冒伪劣的2b铅笔，导致答案无法被机器识别，最终选择题全判零分。
这是目前这次高考中全省出现的唯一一例因用笔问题导致的选择题全部失分案例。
牧甜感觉事情并不简单，她第一时间把情况告诉了迟芸帆。
迟芸帆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牧甜长长地叹道：“全省就一例，你知道说明了什么吗？”
“要么是我真倒霉，要么，这就是一个圈套，一场精心策划的阴谋。”
“而且，一开始就是冲着你来的，我只不过是无意间成了替罪羊……”
迟芸帆依然沉默。
牧甜又提醒她：“小帆儿你忘啦，我用的2b铅笔，原本应该是你的。”
当时她看到迟芸帆文具袋里的粉色橡皮擦，刚好是她喜欢的颜色，所以她就直接用自己的文具袋和她换了。
试想一下，如果没有这场一时心血来潮的交换，那么误用了铅笔，导致选择题零分的人，就是迟芸帆了。
若是这个猜测成真，那么，那个人的用心真是极其险恶。
迟芸帆的声音听不出起伏：“我知道了。”
牧甜问：“接下来要怎么办？”
迟芸帆望着落地窗外泼洒得金灿灿的阳光，眸色微冷：“报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