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体
背景
   存书签 书架管理 返回目录
    第 28 章

    第二十八章

    那场在星空下的海边敞开心扉的长谈, 让迟芸帆意识到,原来她心底的那缕光亮并未熄灭, 它虽微弱,并不耀眼, 但已足够照拂一个被长久囚禁在黑暗中的少年。

    一抹微光,就能唤醒一个黎明。

    无论身处顺境还是逆境,只要它永远不熄灭,笼罩在生命中的黑暗和阴霾, 就会渐渐消散,曙光终会重现,势不可挡地照亮余生。

    晚上十一点, 两人才从海边回到南巷, 从最初的剑拔弩张, 转变成能交换秘密的互相信任, 双方都迅速适应了这种相处状态的变化, 在迟芸帆翻上墙时, 许远航单手插兜站在歪脖子树下, 笑着和她说:“晚安。”

    迟芸帆回头看他一眼,视线相碰, 她弯起唇角:“晚安。”

    说完, 轻盈飘落地面。

    迟芸帆回来得比较晚, 以往这个时间一楼都灭了灯, 今晚刚好有个佣人起来上洗手间,撞见站在院子里的她, 疑惑地走出来问:“小姐,您怎么还在外面?”

    她应付得游刃有余:“屋里有些闷,我出来透透气。”

    佣人点头:“确实闷,估计快要下雨了。入夜气温低,小姐您也早点回房休息吧,小心别着凉了。”

    迟芸帆“嗯”了声,上楼回到卧室,洗完澡后,并没有睡下,她打开手机浏览器,搜索“创伤后应激障碍(tsd)”,百度百科的页面出来后,她对照着许远航的实际情况认真看了起来。

    他亲眼目睹了他爸爸的死亡,以致从那以后,他不断地在记忆、思维或梦中反复、不自主地涌现与创伤有关的情境或内容,这是典型的创伤性再体验症状。

    tsd不是不可根治的,心理治疗是最有效的办法。

    迟芸帆退出页面,点开微信,给许远航发了一条消息:“你会排斥心理医生吗?”

    许远航回得很快:“以前看过,作用不大。”

    她由这简单八个字想到了很多东西,那年他才十六岁,刚经历丧父的不幸,后面又间接地影响到跳水的发挥,被迫中断前程敞亮的职业生涯,接连不断的打击,让他陷入了深度的自我封闭中,这在某种程度上也可以说是逃避现实。无限好文,尽在大哥哥小说网

    那个世上和他最亲近,为他指引方向的人已经不在了,甚至成为了他心中永远过不去的一道坎,此外的任何人都不会感同身受,也没有人告诉他,该怎么办。

    他唯一知道的是,只有逃避,才能保护自己,保护那颗千疮百孔的心。

    如果他的潜意识里抗拒接受治疗,那么即便是再出色的心理医生也起不到什么作用。

    然而现在不一样了,他愿意尝试着走出来。无限好文,尽在大哥哥小说网

    迟芸帆收回心神:“要不,再试试。”

    许远航:“好。”

    她很快帮他约好了棉城最好的私人诊所的心理医生,这位戴医生刚从西班牙参加一个研讨会回来,刚好有空档。据说他在治愈tsd上拥有丰富的经验,而且他还自创了一种独特的心理疗法,效果显著,当然是不是真的,要试过才知道。

    迟芸帆白天没空,只能把时间约在晚上,她和许远航按时来到近郊的心理诊所,接待的护士将他们带进一个房间,说戴医生稍后就到,送上两杯白开水后,就轻掩上门出去了。

    迟芸帆在椅子上坐下,许远航坐在她旁边,长腿交叠,肆意打量四周。

    几分钟后,戴医生从房间角落隐蔽的小门里走出来,见迟芸帆要起身,他连忙说:“坐坐坐。”

    迟芸帆也就没起,礼貌喊了声:“戴医生。”

    资料上说这位戴医生今年五十二岁,但他真人看上去只有四十出头,头发浓密又漆黑,笑起来时眼角的纹路才会出现。

    戴医生随手拉了张椅子就坐,问:“你们一起的?”

    迟芸帆指了指许远航:“我陪他来的。”

    戴医生点头表示了解,没有多余的废话,他直接让许远航做了一份心理检测报告,视线又回到迟芸帆身上:“小姑娘,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我们来聊聊?”

    那双似乎看破一切的眼睛因为染上几分温和笑意,而不会让人觉得冒昧反感,迟芸帆迎上他的视线:“要聊什么?”

    戴医生摊手:“随便聊聊吧。”

    “六月初就要高考了,”迟芸帆半真半假地说,“我答应我爸爸要拿省状元,感觉压力挺大的。”

    “是吗?”戴医生笑道,“我怎么感觉你的压力并不在于能不能拿到省状元呢。”

    迟芸帆长睫一颤,她的反应全落入戴医生眼中,他又笑起来:“被我说中了吧。”

    她也不隐瞒了:“我其实并不想拿省状元。”

    戴医生一针见血:“但你又不得不拿。”

    确实是这样。

    “矫情。有能力拿为什么不拿?你以为省状元那么好拿的吗?你想想全省几十万考生,文理状元就各一个,顶尖尖儿的,十二年寒窗苦读,也算画下一个完美的句号。”

    迟芸帆:“……”她有点儿怀疑是不是走错地方了。无限好文,尽在大哥哥小说网

    戴医生的想法很标新立异:“人们都说,结果不重要,享受过程才是最重要的。关键是,成功者也会这么想吗?”

    “小姑娘,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迟芸帆不置可否:“没有人会一直是成功者。”

    “所以,”戴医生迂回地总结道,“所以,不用管别人怎么想,遵循自己的内心才最重要。”

    迟芸帆听得若有所思。

    另一边,许远航完成了心理检测,戴医生从护士手中拿过报告,仔细看了一遍,心中就大概有数了,戴医生用很家常的语气和许远航聊天,自然而然地引导他说出心结。

    接下来,戴医生根据许远航的实际情况,再结合其他因素,为他量身制定了一套治疗方案,以刺激治疗为主,药物为辅,考虑到他以后从事职业的特殊性,开的药都是符合运动员治疗用药标准的。

    所谓的刺激治疗,就是让许远航直面内心的恐惧,说直白点,既然困扰他的最大心魔,是跳水时脑中重现的他爸爸跳楼的画面,那么,就让他一次又一次地去尝试完成跳水动作。

    这种方式,听起来未免残酷了些。

    在迟芸帆有所迟疑时,许远航毫不犹豫就同意了这个治疗方案,他无声笑着,隔空递给她一个坚定的眼神:别小看我啊,迟同学。

    她心里有个声音也说,他能做到的。

    那么,就放手一搏吧,反正情况不会比现在更糟糕。

    治疗方案已定,接下来就要选练习场地了。

    这个简单。

    南巷东南角有座老房子,以前是剧院,后来在地震中倒塌了一半,就荒废了,房子后面有一大片空地,三面环墙,颇有秘密基地的意味,许远航无聊时经常翻墙进去,跳高就是在那儿练的。

    他不确定是否还能回到十米高台,但总有意识地去训练弹跳力、柔韧度,那些曾经刻在他骨子里的东西,是难以磨灭的身体记忆。

    老房子附近有一条河,河上架着石桥,高度和跳台差不多,便是许远航找的练习场地。

    “怎么样,这里是不是还不错?”

    夕阳还在青山之上,天地间呈现一片淡金色,迟芸帆站在桥上,低头去看暗绿色的浑浊河水,也不知道水下是什么?她抿唇不语,半晌后拨了个电话出去,说了几句话就挂断。

    “我们走吧。”

    许远航不解:“去哪里?”

    半个小时后,他们来到棉城大学旁边的某个高级俱乐部。

    迟芸帆就是在这儿跟私教练防身术的,她轻车熟路地拐过几道走廊后,在一扇黧黑的檀木门前停下,她推门进去,许远航站在她身后,惊讶地发现里面竟然是一个游泳跳水馆,除了工作人员外,没有别人,应该是被她包场了。

    他完全没有想到棉城也会有这样的专业场地。

    迟芸帆过去和工作人员交涉,等他们离场后,她走回许远航身边:“更衣室在那边,你先去换衣服吧。”

    说是换衣服,准确地来说就是换泳裤。

    许远航来到更衣室,脱光全身衣物,从柜子里挑了一条新的黑色泳裤,穿上后才发现一个致命问题,太紧了,他又看了看,泳裤全准备的是标准尺寸,这个尺寸适用于绝大部分男性,考虑得确实很贴心,可耐不住他……前凸后翘啊。

    他在国家队那会儿,泳裤都是定制的,更别说现在了。

    不过许远航也就纠结了那么几秒钟,就坦坦荡荡地走出去了。

    迟芸帆站在游泳池边,回头看他朝自己走过来,最引人注目的莫过于那紧绷的黑色泳裤,她迅速上移视线,他的上身是光着的,视线又不受控制地下移,从锁骨到胸口,再到堆得整整齐齐的六块腹肌,最后是那紧实流畅的人鱼线……

    停住!不能再往下了。

    知道体育生的身材大都很好,但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真实又完整的。哪怕再怎么迟钝,迟芸帆也不可能没有一点反应,她的耳根热得像要烧起来,白净的脸颊也悄悄染上了一抹红晕。

    “更衣室没别的泳裤了。”许远航露出一丝无奈之色,解释完,他又明知故问,“你的脸怎么红了?”

    迟芸帆淡定地回道:“这也是应激反应之一,只要靠近有水域的地方,我就会脸红,呼吸急促,心跳加速。”

    许远航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我觉得这不太像应激反应,倒像是坠入爱河的反应。”

    他估计着要再逗下去,她整张脸就得红透了,于是适可而止,转身往高台走去。

    时隔三年后,许远航首次站上十米台,深深吸气,闭上双眼,放空脑子,什么都不去想,身体自然弯下去,向前一跃,笔直坠落。

    迟芸帆注意到,他在入水前条件反射性地抬手捂住了头,水花自然压不住,溅起了几米高。

    许远航从水里冒出来,懊恼地砸了一下水面,骂了句粗话。

    “你没事吧?”

    他抹掉脸上的水珠,幽黑的眸子紧锁着她,故作轻松地扯了扯唇角:“没事,再来。”

    第二次还是以失败告终。

    许远航跳第六次时,戴医生终于姗姗来迟,他认真观察、详细记录许远航每次的跳水状态,并及时给他做心理疏导:“你现在很不错了,你知道有多少人,连第一步都不敢迈出去吗?”

    “一步步来,别急。”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许远航一次次地从高台跳下,尽管表现得不尽如人意,但他丝毫不觉得气馁,因为总有一道温柔的目光如影随形,因为她的存在,他已无所畏惧。

    几乎整个五月,除去周日要回家,一周有六个晚上迟芸帆都陪着他,四晚来俱乐部练习跳水,两晚在他家里帮他补习,两人并肩而坐,他做题时,她也在写卷子。

    时光流淌得缓慢而安然。

    有一次他路过她教室,无意中瞥见她捧着一本厚厚的心理学书籍在看,还时不时地在本子上做笔记,他感到心底传来难以言喻的震颤,又觉得特别温暖自在,像荒漠终于迎来了暖流,阳光普照,万物复苏。

    那一刻他终于知道,她为自己付出的,比想象中更多。

    她帮他找心理医生,包场地,这些帮助可以用简单的方式偿还,但她对他的关心,陪伴,它们是无价的,是不能用金钱来衡量的。

    许远航欠谁的人情他都不愿意。

    唯独除了迟芸帆。

    因为他知道,他能还清的。

    他会用下半辈子的时间,用他此生所有的幸福,来还她。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白天

夜间

浅粉

护眼

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