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体
背景
   存书签 书架管理 返回目录
    铜匣里装着一份帛书,看起来是写在绢上的信。

    字形稳重端正,但字迹颤抖,还有很多墨点和断掉的笔画。

    很快,两人就从信末找到了落款不肖子谦。

    段谦,段灵儿的祖父,段然的父亲,青禾轩的老东家。

    帛信写于段谦第一次中风之后,大概接近二十年前。

    他当时左半身偏瘫,拄着拐杖被人搀扶才能勉强行走,大部分时间都是躺在榻上度过的。

    卧病的时候,他心里生出些想法,写下了这封信。

    而这信的内容,简单来说就是对段然的控诉。

    段然年轻的时候,是个十足的富家子。

    虽然帮父亲打理青禾轩和酒坊,但也拿着家里的钱到处玩乐、挥霍。

    听说齐国的即墨王氏有个女儿很漂亮,就带着重金上门求见。

    终于在一次宴会上见到了,果然名不虚传。

    可追求那女孩儿的人很多,那场宴会就是给她挑人的。

    濮阳段家只属于中下等的水平,王家根本看不上。

    而段然特别喜欢那女孩,到了一种非她不娶的地步。

    然后花钱打点,制造了一些偶遇,让女孩儿喜欢上了他。

    最后死皮赖脸把人哄上了榻,之后两个人就要死要活地非要在一起。

    段谦不同意,说是女高男低,段家被女方压一头,脸上无光。

    王家也不同意,除非他入赘,这就更不可能。

    王家还把女儿关在家里不让两人相见。

    段然急得团团转,到处花钱找关系。

    找人打听王家家主的生平、喜好,打算投其所好去讨他欢心。

    还就真给他找着了,原来这个未来的外舅以前来过濮阳,跟段谦认识,还吃过青禾轩的招牌菜,青禾团。

    王家经营海货,对吃很讲究,也有自己的食肆,自然对青禾团感兴趣,想买制作方子,被段谦婉拒了。

    之后又来求购了一次,段谦态度坚决,家传秘方岂是能随便出售的?

    王家碰了壁,对段家有些看法,这也是他们果断拒绝段然的原因之一。

    段然知道这事,就另写了一份青禾团的方子,献宝一样地献给王家家主,再配合好一番花言巧语的承诺和恳求。

    女儿那边又以死相逼,两人里外夹击,终于奏效。

    之后王家把女儿风风光光地嫁了过来,带来十几车嫁妆,成为现在的段夫人。

    而段谦则气到中风。

    他气的是儿子为了娶妻竟然做出偷卖秘方这种不齿行径。

    做事没有原则,心中没有坚守。

    原先以为他只是爱享受、爱玩乐,有钱爱玩这没什么,只要能做事、能接管家业就行。

    但遇事见人心,经此一事,段谦对这个儿子非常失望。

    且他婚后对妻子唯唯诺诺、唯妻是从,完全颠倒妻纲。

    在女人的事上这样,那在其他事上也不会好到哪里去,家业怕是要毁在他手里。

    段谦越想越气,可惜自己终日躺在屋里不能出门,无法管教。

    然后在还能说话的时候,给儿子下了死令,从今以后不准他再碰青禾团,说他不配。

    段谦认为自己时日无多,就提笔记述了这些事情,置于铜匣,藏在地板下面。

    不指望谁能发现这信,只是为了向先人告罪。

    从笔迹能看出来,这封信写得很艰难,最后一个“谦”字都没写完。

    而在段灵儿的印象中,耶耶是全身动弹不得,连头都没办法转,更别说写字、下榻、藏东西。

    大概是后来又犯了一次中风,全瘫了。

    然而,事实并不像段谦以为的那样“时日无多”。

    他瘫了十年才走,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儿子敷衍了事的探望,孙女充满嫌弃的眼神,儿媳更是连看都不来看一眼。

    仆人只要偷点懒,段谦就要和自己的臭味沤在一起,意识腐烂,心念绝望,然后缓慢又痛苦地死去,带着对家业欲哭无泪的残念,死不瞑目。

    这封信重见天日,段灵儿对祖父多出一些同情和理解,也对自己幼时的冷漠感到内疚。

    但“耶耶”“祖父”“大父”这些字眼,在她的记忆里依然是一种挥之不去的恐怖气味。

    如果再给她见到那种状态下的祖父,估计也还是会夺门而逃。

    而父亲出卖了自己家,用祖传的秘方博取女方家的欢心。

    真是段家的耻辱。

    但对于他这种追求母亲的过程,段灵儿觉得有种荡气回肠的感觉,甚至还有点向往。

    其实段然对妻子也不尽是言听计从,只是太喜欢她了,喜欢了快二十年,还将一直喜欢下去,所以不忍心跟她相左、惹她生气。

    段夫人也不是不讲理,只是不愿接受娘家和夫家同时衰落的事实,从而显得有些急躁,总想靠着漂亮的女儿嫁入高门来翻身,回到从前那种被人仰望的身份。

    她是娇惯着长大的千金,从小被家里捧着,嫁人之后又被丈夫宠着,脾气大些,花钱狠些,也无可厚非,

    这些段灵儿从小看在眼里,虽然觉得父亲懦弱荒唐,但也羡慕母亲。

    如果有个男人能为了自己不惜出卖家业,还这样一辈子听自己的话,那……

    她偷偷瞄了一眼荆轲,见他凝眉看信的样子,认真专注,不禁心动。

    傻阿轲,喜欢我的话,要说啊……

    荆轲忽然觉得脸痒,挠了挠。

    又指着一列字问向灵儿“这里写到,父亲把青禾团的方子写给即墨王氏,也就是……你外翁吧?”

    “嗯?”她回过神来,扫了一眼,轻轻点头“嗯,应该是。”

    “外翁的话……从没听家里提过啊,王氏听起来很显赫,母亲好像也不怎么回去。”

    “我记得小时候阿娘说过,”段灵儿想了想,“外翁很早以前就离世了,大概是……阿娘刚嫁来没多久,他们出海遇难,一船好多人,连人带船沉了,损失惨重,然后即墨王氏很快也落没了。”

    “哦……”

    荆轲眨眨眼睛,忽然想到了什么,跑回破地板旁边,举着灯往下面瞧去。

    “找什么?”段灵儿慢慢走来。

    她只是皮肉擦伤,已经不太疼,也不影响行走。

    荆轲朝洞里左瞄右瞄,一边说道“我在想啊,耶耶如果把信藏在这里,那会不会也把青禾团的方子藏在这里了呢?现在看来……”

    他叹了口,抬起头“还是没有,只能去问问父亲了。”

    灵儿摇摇头“他才不知道呢,他说过,方子都丢了。”

    荆轲“嗯”了一声,收好信,和灵儿离开房间。

    他现在有了段然的把柄,不愁问不出东西,既然是自家秘方,多少都应该记得一点。

    两人出了屋,锁好门,一前一后走下台阶。

    段灵儿忽然停住,轻提裙摆,低头看了眼脚踝。

    “怎么了?”荆轲回来问道,“还疼么?”

    “嗯,”灵儿轻点一下头,小嘴微噘,“疼,走不了……”

    荆轲话不多说,背对她蹲下“上来。”

    段灵儿抿嘴一笑,搭着他肩,伏上他背。

    荆轲的后背宽阔结实,让人很有安全感。

    他轻松背起灵儿,稳稳当当往前走,笑道“好轻啊,你的饭都白吃了,明天赶紧去店里补补,我让丁秋再牵一头猪来。”

    段灵儿笑了笑,想到烤乳猪的滋味,又开心了一点。

    不过提起青禾轩,她心里落下一些沉重“阿轲,父亲为什么不看好我们复兴青禾轩?他不相信我们能做成么?”

    荆轲想了想“嗯……毕竟在真正做出成绩之前,谁也不会相信我们能成功,自然也就很难让他理解我们的野望,觉得那只是虚无的幻想,不看好也是正常的。”

    段灵儿在他耳边轻叹一声“真的只是幻想么?”

    荆轲耳朵被呼得痒痒的,心里也痒痒的。

    他摇了摇头“做成就不是了,所以我们一定要做成,做给他们看,也看看自己到底有多少能耐。”

    这话说完,段灵儿好一会儿都没有出声。

    荆轲觉得自己大概说了冷场的鸡汤,让她无话可接,便只好默默走着,很快就要转进灵儿的院子。

    “阿轲,”灵儿轻轻环上他脖子,“走慢一点。”

    荆轲停住脚步,愣点一下头“好……”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白天

夜间

浅粉

护眼

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