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兰听过八卦小桃的汇报后,感叹道:看来古代家教业也很赚钱呀。
请庄先生,盛紘本来为的是两个大儿子的学业,但经过孔嬷嬷的深刻
教育后,他觉得好的师资力量就不要浪费,于是恭敬和庄先生商量一番后,
又加了一笔束脩,把三个女孩和最小的栋哥儿也算上,当做旁听生。
开学前一天,盛紘和王氏把儿女们叫到跟前叮嘱,先是长柏和长枫,
盛紘照例从经世济民讲起,以光宗耀祖收尾,中间点缀两句忠君爱国之类
的,两个大男孩低头称是。
“庄先生学问极好,虽年纪大了些,却是出名的才思敏捷,教书育人
十几年,于科举应试之道最是明白,你们要好好求教,不可懈怠!不许仗
着自己有些许功名才名,就招摇傲气,教我知道了,立即打断你们的骨头!”
这是盛紘的结束语,训斥的疾言厉色,按照儒家学派的理论,当父亲
的不可以给儿子有好脸色看,最好一天按三顿来打。
不过对于终将变成人家人的女儿们倒还可和气些,盛紘转向三个女儿
时,脸色好看多了:“虽说女孩子家无需学出满腹经纶来,但为人处世,
明理是第一要紧的,多懂些道理也是好的,免得将来出去一副小家子气被
人笑话,我与庄先生说好了,以后你们三个上午就去家塾上学,下午讲八
股文章和应试章法时便不用去了。”
盛紘说这番话时,王氏脸色有些绿,她自己并不识字,至于什么湿呀
干的,更是一窍不通,新婚时还好,但日子长了,盛紘不免有些郁闷,他
自诩风流儒雅,所以当他对着月亮长叹‘月有阴晴圆缺’时,就算不指望
妻子立刻对出‘人有悲欢离合’来,也希望她能明白丈夫是在感叹人世无
常,而不是牛头不对马嘴的说什么‘今天不是十五月亮当然不圆了’!
时间久了,王氏自然知道自己在这方面的煞风景,于是后来她就积极
主张女儿读书,华兰还好,可是如兰十足像她的性子,别的倒还机灵,偏
只痛恨书本,被日日逼着方学了几个字,根本不能和整天吟诗作赋的墨兰
比,想到这里,王氏神色一敛,道:“你们父亲说的对,不是要你们学诗
词歌赋这些个虚浮东西,而是学些道理才是正经,将来掌家管事也有一番
气派!”墨兰头更低了,如兰松了口气。
盛紘觉的王氏说的也没什么不对,便没有说话,忽想起一事,道:
“以后上学,你们三个不要挂那副大金锁。”转而对王氏道:“他们这般
读书人素来觉得金银乃阿堵之物,大哥送的那三副金锁尤其光耀金灿,出
去会客还成,见先生不免招摇。”
王氏点头,道:“那便不戴了。”想了想,又对女孩们道:“你们姊
妹三个一同见人,不好各自打扮,前日老太太不是打了三副璎珞金项圈么?
你们把各自的玉锁挂上,都说玉乃石中君子,庄先生必然喜欢。”
盛紘很满意:“太太说的对,这样便很好;……可是,明儿有玉么?”
说着看向明兰,目光有些歉然。
王氏笑道:“明丫头在我跟前日子短,我也疏忽了,还是老太太周到,
特意从自己的屋里翻出一块上好的玉料,送了翠宝斋请当家师傅亲手雕成
了,我瞧着极好,玉色温厚,质地润泽,手工又精细又漂亮,瞧着比四丫
头五丫头的还好,我说到底是老太太,拿出手来的东西就是一般的好!”
明兰低着头,暗叹:女人啊女人,说话不暗藏些玄机你会死啊?
这玄机藏的并不深,大家都听懂了,男孩们还好,如兰立刻射过来两
道探视线,低着头的墨兰也抬头看向她,盛紘知道王氏的意思,不动神色
道:“你是嫡母,丫头们的事原就该你多操心些,如今还要老太太补救你
的疏忽,真是不该。”眼看着王氏咬着嘴唇、眼光不服,盛紘又加了句:
“也罢,反正明丫头养在老太太处,也只好多烦劳些了。”
夫妻俩一阵目光你来我往,然后归于平静。
明兰给他们默默补充——盛紘的潜台词是:当正房夫人的,所有的孩
子原就该你来管,你厚此薄彼还有理了?
王氏的心里话是:你丫的,不是我肚里出来的,又没从小养在我身边,
凭什么还要我费钱、费心、费力,没给他们苦头吃,就是算我圣母了;不
过你妈怎么也学一副样子。
盛紘结案陈词:算了,孩子也不要你养,各找各妈就是了,明兰的亲
妈死了,就靠着祖母好了,你也别多废话了。
最后盛紘又说了长栋几句,这孩子才四五岁大,他的生母香姨娘原是
王氏的丫鬟,如今依旧附在正房里讨生活,儿子算是养在太太跟前,这小
男孩素来胆小畏缩,既不是嫡又不受宠,王氏倒也没难为他们母子,只不
过一概忽略而已。
出去时,明兰看见等在房门口的香姨娘,低眉顺眼,恭敬低调,她看
见长栋出门来,喜气的迎上去,温柔的领着小男孩走,明兰忽然觉得:比
起死去的卫姨娘,她还算是幸运的。
……
华兰出嫁后,如兰就住进了葳蕤轩,盛紘训完话,如兰就阴沉着脸回
了闺房,一脚踹翻一个大理石面的乌木如意小圆墩,然后扑到床上,用力
撕扯着锦罗缎子的枕头,后头王氏跟进来时,正看见这一幕,骂道:“死
丫头,又发什么疯?!”
如兰嚯的起来,大声道:“四姐姐抢了我的玉锁也就算了,那是林姨
娘有本事;凭什么连明兰那个小丫头也越在我的前头?我还不如个小妇养
的!”
王氏一把扯住女儿的胳膊,拉着在床沿坐下,点着额头骂道:“你父
亲不是后来又给补了一个玉锁吗?玉色只在墨兰那个之上,你个没知足的
东西!明兰那个是老太太给的,你自己不愿去寿安堂,怪的了谁?”
如兰恨恨道:“我是嫡出的,不论我去不去讨好祖母,她都当最重我
才是,如今不过教明兰哄了几天,竟然嫡庶都不分了,还整日说什么规矩
礼数,别笑死人了!一个庶出的小丫头,给口吃的就是了,还当千金大小
姐了!我听人说,外头人家里的庶出女儿都是当丫头使唤的,随卖随打,
哪有这般供着!”
王氏气极了,旁边刘昆家的笑着递上来一杯茶,一边打发走一干小丫
头,一边收拾地上的狼藉,道:“姑娘年纪小,不知道,只有那不识礼数
的商贾和庄户人家才不把庶出女儿当人看,越是显贵的人家,越是把姑娘
家一般对待的!要知道姑娘是娇客,将来嫁人总有个说不准的。当初太太
在娘家时,有两个远房表姐,一个嫡,一个庶,那家也是一般当小姐供着;
论亲时,嫡的嫁了高门大户,庶的嫁了个穷书生,可也是天有个不测的,
谁知那高门大户竟后来没落了,反是那穷书生一路官运亨通,家业兴旺。
那庶的也是个厚道的,念着当初的情意,便时时帮衬娘家和嫡姐家,后来,
连那嫡姐的几个儿女都是她照应着成家嫁人的呢。”
如兰气鼓鼓的听着,冷笑道:“刘妈妈这是在咒我也如那嫡姐一般了?”
王氏一巴掌拍在如兰背上,骂道:“你个没心眼的东西,刘妈妈是咱
么自己人,说的都是贴心话。刘妈妈是说,越是大户人家,越不能让人家
说闲话,女孩子没嫁时都是一般的对待;倒是你,成日头争风要强,自己
却又没本事,讨不得老爷老太太的欢心,你学不得你大姐姐也就罢了,也
学学明兰呀!”
如兰闷着不说话,想起一事,道:“母亲当初不是说老太太没什么可
巴结的吗,怎么这会儿又是金又是玉的?出手这般大方。”
王氏也郁闷了:“烂船也有三斤钉,是我糊涂了,想她还有些棺材本
罢。”
想了想,又苦口婆心的劝女儿,道:“你这孩子也太不容人了,你六
妹妹这般从不与你争闹的,你竟也容不下,偏又没什么手腕,将来怕是要
吃大苦头。不过说到底,你又何必与她们争,如你大姐姐一般,你的身份
在那儿,将来必然嫁的比她们好,过的比她们舒服,眼前闹什么?没的惹
你父亲不喜欢,就算装,你也给我装出一副姊妹和睦的样子来!”
如兰似有些被说服,艰难的点点头。
第21话
第一天上课,三个兰都做一般打扮,一色的果绿色圆领薄锻直身长袄,
胸前绣着杏黄折枝花卉,下着素白云绫长裙,胸前都缀一枚玉锁,脖子上
戴着个光耀灿烂的金项圈,上头的璎珞纹和细金丝坠饰极是精细漂亮。
“这金项圈怪好看的,让老祖母破费了,回头我得去好好谢谢她老人
家。”墨兰笑着对明兰说道;因为头天上课,盛老太太让大家早些去家塾
堂,是以免了请安。
“是好看,不过分量尔尔,我原有一个金项圈,足有十几两呢。”如
兰不在乎的说,一边翻书的长柏不悦的瞄了她一眼。
“十几两?那岂不是把脖子都坠下去了,怪道从不见你戴呢,我觉着
这个项圈就很重了。”明兰揉着脖子,嘟哝道。
“六妹妹这枚玉锁很是上乘,瞧着倒像是西域昆仑山那边的籽玉。”
长枫细细打量明兰的玉锁。
墨兰其实早就注意这玉锁了,见哥哥提了话头,便过去拿住了明兰的
缡头细看,只见那锁片玉色润白,隐隐透着一抹翠色,但光泽一转,水头
流转间又似黄翡,整块玉质地细润,淡雅清爽,晶莹圆润,纯美无暇,便
赞道:“真是好玉,这般好玉色,我从未见过呢。”
心中暗嫉,思忖道,这玉质犹在自己的玉之上,若自己进了寿安堂,
这玉岂非是自己的,想起被盛老太太拒绝,不由得暗自恼恨着。
那边的如兰并不很懂玉,自打进学堂,她一直直勾勾的看着墨兰胸前
那块玉,只是想着王氏的叮嘱,一直忍耐,如今见大家都在谈玉,便忍不
住道:“六妹妹你可要当心了,四姐姐瞧上了你的玉,回头找父亲撒个娇
抹个泪,没准你这玉就进了四姐姐兜里了。”
长枫皱了眉,转头去自看书去了,墨兰涨红了脸,恼道:“五妹妹这
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我是专抢姊妹东西的不成?”
如兰接受到长柏射过来的警告目光,想起那顿手板子,便放柔声音,
慢吞吞道:“没什么意思?只是瞧见了四姐姐的玉锁,想起些傻念头罢了,
姐姐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明兰立刻去看墨兰胸前的玉锁,只见那也是一块温润上乘的白玉,尤
其稀奇的是,上头的色泽竟是深深浅浅的墨色,浓淡宜人,乍一看,宛如
一副水墨山水画一般,不由得暗暗称奇。墨兰气愤道:“这块玉原是王家
送来的不假,父亲见这玉暗合了我的名字才给了我的,随后父亲又立刻四
处托人找一块更衬你的顶级芙蓉玉给你,你为何还不肯罢休。”
如兰假笑了下:“玉好不好妹妹不知道,只知道那是我舅舅送来的一
片心意。”
墨兰假惺惺的笑道:“五妹妹莫非忘了,那也是我的舅舅!”
如兰咬牙瞪视墨兰,可却不敢再提什么嫡出庶出,这时,长柏重重咳
嗽了一声,低声道:“先生来了。”大家立刻坐好。
果不然,一阵脚步声,庄先生从后堂绕过屏风,进来了。
……
“如今学子读书大多是为了科举中第,所谓达则兼济天下,想做官,
这并无不可对人的言;但中第之后呢,目光短浅言语乏味,仕途上焉能长
久,上去了也得掉下来!功课得扎实,腹内诗书满腹,自水到渠成。”
庄先生很清楚自己的目标学生,更加清楚学生求学的目的,所以一上
来就直接讲四书五经,用经史子集的周边内容绕着讲,还佐以历代的许多
考题,因为他的学生几乎全部都参与了科举考试,所以他手上有大量的成
功失败案例,他会拿出谋篇文章做范例,好的就指出好在哪里,落榜的就
点出哪里不足。
这种目标清晰,条理明确的教学方法立刻让明兰对这古代的老夫子肃
然起敬,她一直觉得古代的儒生有些虚伪,明明一个两个都是为了科举做
官,还整天一副读书是为了品德道学的修养,可是庄先生对此丝毫不讳言:
“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
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
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学问不是几篇文章几首诗,是一概
涵养修行,要长久立足,非得扎扎实实的学不可!”
长柏和长枫坐在最前面一排,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正长个子,盛紘的遗
传基因不错,坐在最末的小长栋还看不出来,但两个少年都身姿挺拔,第
二排的三个女孩子也都秀气知礼,一举一动颇有规范,虽年纪还小,其中
两个已隐隐露出一副美人坯子来,庄先生看着微笑,捋着稀稀疏疏的胡子
连连点头,嗯,这对眼睛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