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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屋里只有两个人。

    ‘啪’的一声,一把戒尺被摔在地上,明兰跪在老太太面前,收回被

    打的袖肿一片的左手,强忍着疼痛,低头不语。

    “你竟敢如此大胆!当我不忍罚你不成?!”老太太倚在罗汉床上,

    气的不住喘气。

    “孙女不敢。”明兰低声道。

    “你你……”老太太指着明兰说不出话来,喝道,“你就这般怕嫁不

    出去了?还要上赶着去和人争!你是什么身份?曹家是什么身份?什么曹

    锦绣,给你提鞋都不配!”

    明兰静了一会儿,道:“曹姑娘的确是个可怜人。”

    “你倒好心?!”老太太冷笑。

    “不,孙女是个自私之人。”明兰抬头朗声答道,“曹姑娘再可怜,

    也不能叫孙女让步!她想进门,做梦!”

    老太太这才气平了些,慢慢匀了呼吸,道:“你怎这般死心眼!没有

    他贺屠户,咱们便要吃带毛猪不成?老婆子我还没死呢!闭眼前,定要给

    你寻个妥帖的好婆家!”

    明兰脸上浮起苦涩的微笑,慢慢抚上老太太的膝盖,道:“祖母,世

    上哪有十全十美的夫婿?哪有真正妥帖的婆家?!”

    盛老太太心头大震,却倔强的瞪了明兰一眼:“你就瞧着贺弘文这般

    好?”

    “不,他并不是最好的。”明兰异常冷静,眼睛直直的看着老太太,

    “这些年来,祖母为孙女的婚事寻了多少人家,可最终您还是属意贺家,

    这是为何?因为,您也知道弘文哥哥着实是个书行端方的君子,自立自强,

    温厚可靠,他自小便发愿不想纳妾;您选来选去,还是觉着弘文哥哥最好,

    不是吗?”

    盛老太太一阵语塞,忿忿的转过头去。

    明兰轻轻抚上老太太的膝盖,语声哽咽:“那年我搬去暮苍斋,祖母

    您说,没有人能为孙女遮挡一辈子风雨的,孙女记下了。……如今,外头

    的风雨打进屋子来了,祖母怕孙女受委屈,又想替孙女关上门窗遮住风雨;

    可是,这不成呀。凭什么?凭什么要我们退让?!”

    明兰的语气忽然激烈起来,声音像是在敲击铁锤般的坚决:“人活一

    辈子,路上总有许多不平坎坷,总不能一瞧见坑洼就绕开了!我要跨跨看,

    拿泥沙填上,搬石头铺平,兴许走过去便是一条通途!怎能一遇到不如意,

    就否决了好容易相来的人家!”

    盛老太太心头震动的异常厉害,老眼湿润的迷蒙起来,看着自己一手

    养大的女孩,不知何时竟然这般勇敢果决,她自己缺的就是这么一份坚韧,

    当初太容易放弃了,这番话说下来,老太太也犹豫了:“你觉着……能行?”

    明兰摇摇头,眼神一片清明:“难说。兴许弘文哥哥能不负老太太所

    愿,但是,也许弘文哥哥心里恋着曹姑娘也不一定,若是如此,我便认命!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孙女尽过力了,剩下的,瞧老天爷罢。”

    老太太颓然倒罗汉床上,久久无语。

    明兰看祖母一脸颓败,心有不忍,撑着床沿慢慢爬起来,双膝刺疼的

    火烧火燎,疼的几乎岔气了,她强忍着疼痛,坐到祖母身边,微笑着劝道:

    “祖母,其实事情没那么糟。弘文哥哥是不必说了,贺伯母其实也是

    好人,就是耳根子软些。若是嫁给旁人,孙女将来不定要和多少牛鬼蛇神

    斗呢!若是嫁弘文哥哥,不过要与一家斗罢了。曹家并不足虑,无权无势,

    无钱无人,他们若老实的,给一笔银钱打发回老家,叫曹家子弟耕读便是;

    若不肯罢休,老黏着贺家想打秋风的,孙女也不是没办。我有慈心眷顾的

    祖母,有仕途顺遂的父兄,还有嫁进高门的姐姐们,有什么好怕的!贺伯

    母病弱,不能理事,有贺老夫人在,我嫁进门去便能掌家;耳根子软也不

    是坏事,到时候,我把贺府上下收拾停当了,不叫曹家人随意进来;再叫

    服侍伯母的丫鬟婆子日夜劝说,天长日久,积毁销骨,我不信贺伯母这么

    死心眼!……这点子事也怕,就不要做人了!祖母当信,孙女还是有这点

    本事的。”

    劝说了好一阵,老太太的面色才渐渐缓过来,看着神色坚毅的明兰,

    不胜嗟叹,揉着她的脑袋,叹息道:“一直当你是个娃娃,原来你早就想

    好了的;接下来呢,只巴巴等着?”

    明兰轻轻叹了口气,唇瓣一片无奈:“今日孙女说了大大的狠话!若

    贺家有意,几日之内便会有消息的,咱们便等上…十日罢,十日之后若没

    有讯息,祖母便替明兰另寻人家罢,这世上的确不止他一家有儿郎的。”

    第87回

    明兰恹恹的躺在床头,丹橘小心翼翼的给她的手掌涂上一层淡香的膏

    子,嘴里柔声数落着:“……姑娘,曰得老太太上火;今ri这遭事着实

    是不当的,老太太素日把姑娘当心肝般,何曾让姑娘蹭掉过一点儿皮,如

    今姑娘偏……”丹橘轻叹了一口气,“何必呢?姑娘且慢慢等着就是了,

    贺家总有个交代的。”

    明兰这一日劳心劳力,正精疲力竭,懒懒的躺着不想动弹,闻言轻轻

    嗤笑一声:“等?怎么等?等到何时?等到我再长几岁,等我没的挑了,

    等到贺家来提亲了,老太太去问‘你那表姑娘进不进门’?或是等我进门

    了,曹家再来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的逼着我纳曹姑娘进门?!”明兰嘴角略

    带讽刺,“再说了,依着老太太的性子,等不了几天,就要给我另寻别的

    人家了。”明兰又轻轻叹息了,低若无语,“正是不甘心就这么算了,我

    才这样发作了的。”

    丹橘神色黯淡,轻轻放下白瓷青鱼尾纹的药瓶子,拿过已裁成细段的

    纱布慢慢的给明兰的手掌缠上,然后帘子轻响,小桃端着一个托盘进来,

    上头有几件碗盏,她把东西端到床头,笑盈盈道:“我瞧着姑娘晚饭没动

    几筷子,就求厨房里的连大娘给下了碗三鲜猫耳朵汤,现擀的面片,可劲

    道了,姑娘趁热赶紧吃吧!”

    黑漆木的托盘上摆了一个釉彩青花绿竹盅子,旁边并一副同色的碗勺,

    碗里头是翠绿的青豆,鲜嫩嫩的笋丁,切薄的鸡片,还有掐的小小的猫耳

    朵面片,高汤香四溢,明兰倒也动了些食性,伸手去接勺子,小桃笑嘻嘻

    的端着托盘让明兰舀着吃。

    “嗯!”明兰尝了一口,就觉得咸鲜可口,叫人食指大动,抬头对小

    桃道,“连大娘做的面点果然好吃,回头你抓二三十个钱去谢她了。”

    小桃点头,咧嘴笑道:“每回姑娘另外叫吃的,都会给赏钱,怪道今

    日我一去,连大娘就兴冲冲的捅开炉子呢。”

    丹橘正一肚子担忧,见小桃全然不往心里去的样子,忍不住白了她一

    眼:“你这没心没肺的小蹄子!今日若不是姑娘拦着,我定把你告给了房

    妈妈,叫你也吃一顿板子!什么轻的重的也敢一股脑儿说给姑娘听!”话

    说的虽狠,手上却不停,找了条帕子围在明兰脖子上。

    小桃吐了吐舌头:“吃饭皇帝大!”然后转头对着明兰,大大的眼睛

    兴奋的扑闪了几下,轻声道,“姑娘,我去瞧过了,燕草和绿枝他们都睡

    了,老黄头和门房那里房妈妈会好的,今日大奶奶和五姑娘也没来寻过姑

    娘,咱们出府的事儿不会有人知晓的。”

    明兰点点头,咽下一口鲜浓的面汤,丹橘看了看她,欲言又止,待到

    明兰堪堪吃了个半饱,小桃端着托盘出去了,她一面往铜盆里投湿帕子,

    一面迟疑道:“姑娘,那贺家便是如今答应了,回头反悔了怎办?”明兰

    淡淡道:“自是有子的。”

    这一日累了,丹橘服侍明兰梳洗后,便放了垂帐,往一盏鎏金铜熏炉

    里点了驱蚊虫的熏香锭子,熄了灯火后她轻手轻脚的退出去,明兰挽着松

    松的头发扑在枕头里,偏偏越累越睡不着,越烦恼,精神越亢奋。明兰不

    怕面对喷火恶龙,全力一搏,输了也无憾,可老天爷这次给她安了个小白

    花对手,如果是像林姨娘那样的伪白花真食人草还好,明兰可以打点起全

    部精力来对决,用什么手段都不会有心理负担,可这回遇上的却是货真价

    实的小白花。

    卑微,憔悴,家世破落,她望向贺弘文时的目光,充满了绝望的欣喜,

    好像地府里的鬼魂仰望人间,林姨娘勾上盛老爹明眼人都看得出是为了什

    么,可曹锦绣却不一样,她对贺弘文是真心的;说实话,明兰不是没有恻

    隐过,可是为了自己,她没工夫可怜别人。e

    世界上最纠结之事,莫过于此。

    明兰仰卧在床上,抱着被子轻轻叹气:她果然是个有良知的人哪。;

    还有贺弘文,明兰的心情也很复杂,那曹锦绣从容貌,才学,到家世

    涵养,一切的一切,什么都比不上自己,如果这样贺弘文还是选了曹锦绣,

    明兰也许会很郁闷,但却会很敬佩他——不论古代还是现代,没几个男子

    能为了情感和怜悯而放弃现实的利益。

    姚依依的顶头上司,那位官老太曾说过一句意味深长的话:男人,还

    是心肠软一点的好。这句话引起办公室里一众小姑娘的嗤声,谁知组里其

    他几个中年阿奶和老年阿太都连连点头;心软的男人固然很容易被拐,但

    也会舍不得多年经营的家庭,他们虽然迷惑于新欢,但对旧爱也是恋恋不

    舍,而只要女人撑得住,时间,是在妻子这一边的。

    办公室里有一个大款的女儿,听了之后也点头称是,她那无坚不摧的

    老妈就是这样熬过了无数风波,笑到了最后,如今老爹老了,身体也吃不

    消了,反而留恋家庭温暖。

    其实心硬的男人比心软的男人危险的多,他们喜欢你的时候,固然是

    千依百顺,心志坚定,可一旦变心,那翻脸比翻书还快,说离婚就离婚,

    一点情分都不留,经典案例:徐志摩。

    后来,姚依依在民事庭工作的时间越长,见过的悲欢离合越多,就越

    觉得官老太果然是过来人,话很靠谱。

    明兰心乱如麻,在床榻上翻来覆去的贴烙饼,这么翻腾了一个多时辰,

    睡的头也痛了,便爬起来在屋里走了几步,又觉得心情烦闷,索性穿好衣

    裳走出去,穿过屏风隔架,见丹橘沉沉的睡在外间的填漆床上,睡着了还

    深深皱着眉头,一脸疲倦。!

    明兰放轻手脚,尽量慢慢移动脚步,好在现下夜间渐寒凉了,两边抱

    厦都关着门窗,小丫鬟们都睡的沉,明兰才得以溜出院子

    夏末的夜空,静谧异常,映照着园里一片黯淡,一弯惨白的月牙若隐

    若现,如同尖尖翘起的兰花指,晶莹剔透中带着一抹欲语还休的暧昧,明

    兰顺着小径慢慢走着,园中草木幽静,枝头上的桂花和池塘里的荷花争相

    吐着幽幽的清香,清冷香馥。

    明兰心情舒畅了许多,要说这胎投的换错,盛老太公投hehe资房产的

    眼光极好,在京城这地面上能有这么一座小小的园子,真是不容易了。

    也不知走了多久,明兰一肚皮的闷气都走消了,夜晚地气潮湿,明兰

    觉得寒意上身,瞧见不远处的山石边上有一簇茂盛娇美的玉簪花,明兰心

    头一喜,如今玉簪花眼看着渐落季了,便想摘上几朵就回去睡觉了;谁知

    刚走近几步,就听见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

    明兰见疑,撩起衣裙轻悄悄的挪过去,挨着那一簇玉簪花低低蹲下,

    凑着往里瞧,一看之下,大惊失色,只见山石下依偎着一高一矮两个身影,

    正亲热的低声说话!

    明兰当即顿在那里,一动也动不了——额滴神呀,这是什么黄道吉日,

    一天之内捉到两次奸!

    明兰可以举三根手指对伟大的土星发誓,她绝对支持自由真诚的恋爱,

    虽然幽会不可取,但棋精神可嘉,这年头,不惦记着往老爷少爷床上爬的

    女孩总是可敬的,回头让大嫂子放一批年纪到了的女孩出去,再把门禁看

    严些就是了。于是在楞了三秒钟后,明兰决心撤退,谁晓得,就在这个时

    候,山石那边传来一声熟悉的女音:“……靖哥哥……我,我……”

    语音娇柔婉转,情意绵绵,听在明兰耳朵里,不啻打了个晴天霹雳!

    如兰居然当了蓉妹妹?!

    这么一吃惊,明兰猛的往后退了一步,顿时出了些声响;山石那边随

    即传出惊呼声,那两人似乎说了些什么,然后一个人匆匆离去,另一个朝

    这边走来。'

    一阵拨拉草木,如兰一脚跨过树丛,从玉簪花堆里看见了满脸尴尬的

    明兰,她的裙子被枝叶勾住了,如兰顿时柳眉倒竖,双手叉腰:“你在这

    里做什么?!”

    明兰啼笑皆非,你五小姐才是被捉住奸的那个好不好!这句台词应该

    是她的!

    “我我,我…晚上吃撑了,走两步消消食。”明兰恨不得扇自己两耳

    光,她有什么好心虚的,随即抬高音调,眼睛盯着如兰道:“五姐姐又在

    这儿做什么?”

    如兰凶巴巴的脸上居然也飞起两片袖云:“关你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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