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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夜回京,把一切禀明圣上”。

    刘瑾的心“咯噔”一下又提了起来,果然,正德目光一凝,疑道:“杀人灭口?这话从何说起?”

    江彬又磕了个头,大声说道:“臣心里只知有皇上,皇上问起,臣什么都说,什么都不怕”。

    正德点点头道:“对对对,你不用怕,朕问什么,你尽管直说,朕绝不加罪”。

    江彬暗喜,梗起脖子道:“回皇上,臣的表兄原本是个大盗,而且祖祖辈辈都是暗盗,威国公杨凌到了霸州,秉皇上旨意,抓贪官、打神棍,清剿马贼暗盗,霸州百姓都说当今皇上英明、威国公是皇上的忠臣,给霸州百姓除了大害,我表兄见大明江山在皇上的治理下,日渐清明,百姓富有,所以也有心向善。

    威国公说,上天有好生之德,当今皇上是千古少见的英主,纵然是盗匪,在当今皇上的仁治之下,也能教化向善。东海四大寇就是一例,于是命我规劝表兄,让他率众投降,从此为朝廷效力。

    表兄敬畏皇上仁德,便率众接受了召安,还常说洗心革面,重新做人,有这一身武艺,当为皇上效力军前,建功立业,子子孙孙都做大明的良民,再也不做强盗了,。

    正德听的眉开眼顺,连连点头,只觉颜面生光。这番话虽有马屁之嫌,可谁都看的出,眼前这员将军有点儿缺心眼儿,性情耿直憨厚,连一点朝堂礼仪都不懂,说话咋咋唬唬、莽莽撞撞的,这样没心没肺的人说出来的话,还能不可信么?

    正德皇帝和颜悦色,唔唔连声的道:“嗯嗯,说下去,他后来怎么又反了?梁洪杀你到底是灭的什么口?”

    刘瑾、张彩等人一张脸就跟小鬼儿似的,恶狠狠的瞪着这个扮猪吃虎的大白话,只见江彬大嘴一张,又滔滔不绝的道:“皇上,我表兄等人接受招安之后,安分守己,严遵军纪,加入缉盗营后到处缉拿大盗小贼,眼看霸州一派歌舞升平。偏偏这时,新任镇守梁洪向我表兄等人勒索十八万两白银,要不然就要寻个由头治他们的罪。”

    刘瑾一呆,又一怒:不是十万两么?怎么成了十八万?梁洪这个混蛋,竟敢打着我的幌子勒索银子!够黑的啊,多要了八万两,我居然一点风声不知道,这个胆大包大的混账东西!

    他正在生闷气,江彬继续诉苦道:“我表兄做强盗只是混口吃的,哪有这样一笔巨银,万般无奈,他还曾托我向梁公公求情,求他宽宥,说是若是只要八万两,他就卖房子卖子凑出来给梁公公,若是再多,便是卖儿鬻女,也实在是拿不出来了。不料……不料……”江彬说着,似乎有些为难了。

    正德皇帝听的肺都快气炸了,砰的一拍龙书案道:“讲!尽管讲,有任何事,涉及任何人,朕为你作主!”

    江彬把眼一闭,横下心一口气儿说道:“谁料梁公公把我大骂了一顿,说这银子是……是京里刘公公交办下来的,前次张忠张公公勒索富绅,逼得百姓全家上吊,为的也是这桩子事,还说这银子都是拿来修建玄明宫、为太皇太后办理丧事用的,如果不交,就是不忠于皇上、不为刘公公办事,连他都要被砍头的。我表兄实在拿出不钱来,才被迫造反。他造朝廷的反,小臣不敢不尽忠职守杀他的头,可是表兄造反,实是事出有因啊,请皇上明察!”

    江彬滔滔不绝一口气说完,直挺挺往那儿一跪,一言不发了。

    这一句石破天惊,不但揭穿了霸州响马造反的缘由,证实了赵疯子告示所言不虚,而且连皇帝都扯进去了,文武百官还有谁敢说话?

    刘瑾一伙人今天真是弄的快得心脏病了,这颗心是一会紧、一会松,一会儿吓的快从腔子里碰出来,一会儿又满心喜悦,象捡了个金元宝。方才明明吓地半死了,江彬把皇上一拉进来,刘瑾美的都快飞起来了:“

    好一记昏招,什么人不好用,用了这么个废物,你要是只说梁洪受我之命敲诈勒索,压根儿不提这笔银子的用处,我又岂敢当着百官的面说是给皇上弄的?嘿嘿,这可是你们说出来的,皇上威严尽丧、颜面无光,到头来你们把霸州响马造反的罪栽到了皇上头上,杨凌啊杨凌,你可真能啊!哈哈哈哈……( )

    刘瑾不怀好意的瞟了眼正德皇帝,只见正德皇上脸上象开了染坊,一会红一会青,一会白一会黑,可是这话满朝文武都听着,让他如何遮掩?过了许久,正德皇帝才满脸难堪的道:“刘……刘瑾,你不是说玄明宫的筹建银子都是百姓们乐捐的,所捐银两足敷使用么?怎么……怎么还要地方献银,闹……闹出这样事来?”

    闹了半天,缘由竟在自己这儿,正德皇帝今天真的丢尽了脸,高高坐在上边,就象是摆在百官面前让他现眼,他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这件事真的触动了他,小皇帝的自尊心严重受损,满脸火辣辣的,两眼都不敢直接看人。

    刘瑾听他底气不足,心中不由暗暗冷笑,他冷冷的瞟了眼默不作声的文武百官:了不起,扯着皇帝一起丢人,我且看看谁还敢拿这事儿做文章。李东阳怎么不吱声儿啦?焦芳怎么不吱声儿啦?还有杨廷和……,你们不是挺能说的吗?继续说呀,咱家等着呐!

    他不屑的一抹眼皮,横着肩膀走到殿中:今儿豁着皇上不高兴,也得让他把脸全丢光,看看最后他恨的是谁,哼!

    刘瑾拜倒在地道:“皇上操劳国事,日理万机,交待给老奴一些差使。老奴怎敢时时搅扰皇上?其实老奴早已知道他们指斥何事,只是为皇上着想,老奴宁愿把一切承担起来。可是事已至此。老奴也不能不直言了。”

    他抬起头来,深情的道:“皇上,朝中无银呐!每见皇上为此忧心忡忡,老奴心如刀割,怎么再雪上加霜,逼得皇上您夜不能寐?您是天下共主,可不能伤了龙体啊!”

    刘瑾说的动情,把自己感动的潸然泪下:“朝廷为先帝大丧、为皇上办理登基大典、为太皇太后治丧、塞外、江南、西北接连用兵,哪有银子可用啊。本来百姓乐捐的银子尚可支付,可是太皇太后治丧,那是皇家体面,而朝中又没有钱。老奴不得不从建筑玄明宫的银两中拨付一些办理丧事,风光大葬,让太后太后九泉之下也能瞑目。

    玄明宫盖到一半,总不能就此半途而废啊,老奴……老奴只好晓谕各地镇守,尽量、尽快把税赋起运京城。咳!想是梁洪新官上任,为了有些政绩,讨得皇上欢心,才出此下策,老奴用人不明、用事不察,难赎其罪啊!”

    他抬起头来,满脸是泪:“皇上,您杀了老奴吧!您杀了老奴,给天下人一个交待,老奴是个废人,也只能给万岁爷尽这点力气了。”

    这番话真的是打动人心,正德皇帝耸然动容,双眼也盈起泪光,他黯然站起身道:“老刘,你起来吧,这是朕没用,与你不相干,这是朕的罪过,岂能让你为朕承担,不能!不能,这是朕之罪!朕之罪啊!”

    正德皇帝捶胸顿足,两行热泪滚滚而下,满朝文武一见皇上如此痛哭,尽皆骇然跪倒,主忧臣辱,主辱臣死!把天子逼到这个份儿上,那是为人臣子的失职啊,文武百官砰然磕头,许多官员见皇上痛心若斯,不禁满脸是泪,殿上殿下一片哭声。

    刘瑾心中暗暗冷笑,形势终于全扳过来了,看谁还敢拿这事儿做文章,那就是把皇上往死里逼,我老刘就睁着两眼瞧一瞧,你们三大学士、满朝文武谁敢这么干!你们就等着我一个个的收拾你们吧!

    他抢前一步,忍着疼使劲儿磕头,给皇上又加了一把料:“万万不可!万万不可!皇上是九五至尊,天下共主,岂可承担如此羞辱重责?一切都是老奴所为!一切都是老奴瞒着皇上干的,与我主无干,与我主无干呐,老奴……以死谢罪!”

    他站起身来,大吼一声,扯起袖襟,梗着脖子就往盘龙柱上撞去,唬得正德皇帝连忙叫道:“拦住他!快拦住他!”

    还用他喊么,刘瑾摆造型儿的功夫,张彩、刘宇几个人就冲上去了,江彬抻着脖子正想看看热闹,一见动静挺大,一共没跑出三步,不禁无趣的撇撇嘴。

    杨凌的心术又岂只就是这些?不让皇上的心真的感到痛了,不让皇上真被你感动到极点,一会儿他又怎会恨到极点?怒到极点?狠得下心往死里整你?

    刘瑾所依赖者,便是皇帝的信任和情感。什么立皇帝,坐皇帝一句话就能让他生,也能让他死,他能在满朝文武多次攻击之中始终屹立不倒,唯一的凭仗就是天子的信任,天子赋予他的无上权力。

    他今天这番唱念作打,任何不了解他所作所为的人,都足以感动的为之落泪。刘瑾也很满意,经过今天这件事,他在皇帝心中的位置,无疑又上升了一位,甚至、可能、说不定就这么压过了杨凌,再也没人能超越他……

    刘瑾还在挣扎,哭喊道:“老奴一条贱命,有何足惜?诸位大人放开我,让我一头碰死,此事就此了结了吧……”

    焦芳跪在那儿贼眉鼠眼的抬头瞧瞧:“老刘演的也差不多了,眼瞅着该吃中午饭了,也该让他下去歇会儿了”。

    他抬起头来,看向御座后方,殿角深处侍候着的小太监,举起双手正了正官帽儿,然后又低下头去。那边几个不起眼的小太监里,有几个是苗逵的人,一见焦阁老发出示意,立即有一个小太监悄然向后退去,从后殿门儿匆匆走了出去。

    正德皇帝很是难堪的道:“老刘,不要再吵了,朝中无银可用,是朕无能!逼得百姓造反,是朕之过!你能替朕承担什么?朕就算能欺得了天下百姓,可是朕能欺得了地、欺得了天吗?能欺得了满朝文武众目睽睽吗?来人呐,扶老刘下去歇息……”。

    他垂头丧气地往椅上一坐,刚想罪己自责,承揽一切,就此停止由于霸州百姓造反引起的一系列风波,站殿将军匆匆奔了进来,向他禀道:“皇上,东厂提督戴义有紧要大事启奏皇上”。

    正德皇帝面无表情的垂下双目,落寞自嘲的一笑道:“大事?又是大事?我正德朝的大事还真多!叫他进来,朕、看一看是不是天塌地陷了!”

    刘瑾一瞧,正德皇帝恼羞成怒,一股邪火儿没处发泄了,也不敢再哭闹,赶紧就势收了架子,蔫儿不叽的退到一边。

    他扭头一瞧,就见戴义一步三摇、笑容可掬的走上殿来,刚刚放松下来的心,又攸的一下收紧了:“这王八蛋,笑的怎么这么吓人?”

    戴义走到殿前,挑好了一块干净地儿,轻飘飘往那一跪,磕头说道:“老奴戴义,参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正德皇帝没好气的一摆手,说道:“少整景儿,有话就说,朕……朕心内烦闷,如果不是大事,不要来烦朕!”

    戴义忙笑吟吟的道:“是是!皇上,老奴所查,说起来不算什么事。可是牵涉的人物不同,那就不是小事。此举有碍圣上之威名,那就更是大事……”。

    “啪!”又是一块上好的美玉让正德给毁了,碎屑满殿乱蹦,满心郁闷的正德皇帝跳起来怒吼一声:“滚!你给朕滚出去!朕什么事也不听了!滚!滚出去!”

    戴义吓了一跳,连忙爬起来,提着袍裾一边哈着腰往外退,一边道:“是是是,老奴就是想禀报一下建造玄明宫有人挪有了大笔银两,本来是小事儿的,不过……”。

    “慢!你给朕滚回来!什么挪用银两,说清楚,你给朕说清楚!”

    戴义连忙又一溜儿小跑赶回来,小心的跪在一的碎玉沫子上,说道:“皇上,京城百姓乐揖白银四十余万两,筹建玄明宫。老奴东厂的番子们查明,司礼太监刘瑾,从中挪用了整整二十万两,运回陕西老家为其父母修造坟墓。

    而且……而且坟墓规格,严重僭越逾矩,富丽堂皇、碑阁亭堂一应俱全,已经超越了王侯陵寝的规模!贪墨,老奴还不敢上殿扰君,可是四品内监父母的坟墓,规格超越王侯,此举近乎谋反,老奴不敢不报!”

    戴义说完了,趴在那儿等着正德皇帝训示,可是半天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大殿上静悄悄的,就象一座坟墓,竟连一丝儿呼吸都听不到。

    不对劲儿呀,就正德皇上那炮仗脾气,他该把龙书案都推了才是正常反应,先承受了莫大的侮辱,感动的热泪直流,现在听说刘瑾如此待他,怎么也该发发脾气吧?他怎么……怎么……?

    戴义提心吊胆的抬头一看,只见正德皇帝站在龙书案后,大袖低垂,双眼漂浮不定,似乎找不到一个焦点。那脸上,不但没有一点怒气,还有一点……似笑非笑的意思,只是他的脸色发白。一丝儿血色都没有,白的有点吓人。

    “皇……皇上?”戴义瑟缩了一下,有点害怕,皇上这表情,从来没见过。

    “哈哈!哈哈哈!”忽然传出一串笑声,满朝文武睁着惊恐的双眼向上看去,只见正德笑的前仰后合,他坐回龙椅上,侧着身子,臂肘支在扶手上,一边扶着额头笑,一边摸出块手帕擦笑出的眼泪。

    大殿上静的要命,明明皇帝就在上边发笑,可是下边的人都觉得太静了,静的似乎一根针落在地上都听的见。一股无形的寒流,让每个听到笑声的人都怵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就连一直装傻充愣的江彬都感觉到了一股无形的压力,脸上玩世不恭的表情肃然收敛了起来。

    正德皇帝吃吃的笑着,笑得肩膀乱颤,翼善冠上硕大的宝珠颤巍巍动个不停,只见他笑着站起身,随意的一摆手道:“散朝,回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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